“如梦幻泡影,如露如电”
池震拧开门。
人坐在沙发的边缘。“…还没睡,怎么?”他看见人,下意识停了下,随即是茶几玻璃,“哟,”但很快,又笑起来,“一个人喝。”人说,已经脱了外套,挽衬衫,“陪你?”
又伸手。
人听见声音,抬头;池震拿起酒,迅速染了把水汽,雾湿在掌心,弯腰,拿眼睛看人。人看见,看了他几秒。
挪开视线。
他却还是看人,半弯腰。几秒钟。
人重新又望向他。
“哦,”下个刹那,很缓慢,陆离忽然就眨了下眼,“回来了。”继而道,习惯性地皱眉,“坐啊。”也没什么表情,偏手,嗓音平静又沙哑。
池震沉默了会,“怎么了。”
人问。
陆离掀了下眉尾。“没怎么,”语气很平淡,“刚以为你是假的。”
人顿了顿。
风卷起纱幕,“这两天,没怎么听你提案子。”像泛起的涟漪,白色。陆离靠在沙发,半垂眼,看池震抬手摸了下嘴唇,“怎么,”人另只胳膊撑在扶手,“不顺利?”那颗痣仿佛星星跳动。
“没,”然而人说,回复,“挺简单,破了已经。”继续又伸手,也没抬头看人,“你烟呢?”
“车。”池震说。
人转脸,“外套。”大概几秒钟,他扬了下下巴,啤酒捏在手指间,也言简意赅得匪夷所思。
“怎么,”池震见状,笑起来,“以为我骗人?”说完,抬手勾了下,窗户在几步外流光溢彩。“看,打火机。”人把外套勾月亮似钩下来,衣服乱了,陆离瞥了眼,“…你算计我?”慢条斯理。
“算计?算计什么?”池震也慢条斯理反问人,“操心你啊。”
他把酒打开。
人跟人坐在沙发,坐了几秒,又坐下地毯。“问个…问个问题,”很快,一瓶酒。池震又开了一瓶。
陆离等了他会儿。
身旁人又开了一瓶。
“你明天不看店?”他潦草大概地掠了眼,8%酒精,又看阳台窗户。玻璃很模糊地映出池震头发,很卷;也映出万千霓虹。
“休息。”
人回复道。
他又坐了会儿。
月亮像许多星星落进天罗地网,天网恢恢,陷入、包裹在夜幕中,云朵甜蜜又柔软。
“…有天早晨,很早,”拖鞋没在地毯,“天气下太阳雨。我妈在厨房,做早餐,电视是外放,”人说,手腕动了下,把空瓶放在旁边,“不是新闻,是个营养健康频道——鸡、鸭、鹅,鹌鹑蛋,四种…”陆离揉住眉,“哪种最…好。”
池震定了下。
“然后你看见了我人。”
人没有说话。在几个呼吸之后,“就…”他拧了下眉,像在浑身翻兜找最后半根烟似找词儿,又摇了摇头。烟灰缸与人近在咫尺,蹲在茶几玻璃。有烟灰,仿佛斑驳的雪。他偏了下眼,“如梦幻泡影,如露如电”。
又想。
“怎么没…”半晌,池震仰头,“就该拿烟。”人又说,突地嚓了把打火机,“操。”短促又似笑非笑地翘唇笑了下。
“还行吧,”但另个人说,像水鸟飞在湖面,“过去了已经。”波纹飘散,拿目光下意识找人。风声急促,“不是大事。”杂乱无章又毫无头绪地撞在玻璃,仿佛要把满天星吹动。
“太难了。”
池震想,他接不住。
人坐到地毯上,盘腿。
“你下去拿趟烟吧,”有那么几秒,人动了动指尖,犹如蝴蝶振翅,仿佛又按耐不住要喝酒,“…我想抽。”可陆离说。
对面人看了看他。
“过来,”一个沉默以后,人忽然说,“听话,”招呼,伸手,继而把人没什么表情地包进自己,“自己家还带着个小孩儿呢,女孩儿,抽什么?”陆离的发旋儿躺在他眼底,发丝又细又顺,软绵绵的,“瞎闹,我都要戒了。”
池震说,看见人握住自己手腕。
又是几秒,“怎么这么冷?”
人问。
初夏空气蓄水,深绿色,潮热微风,“这么晚了…”他愣了下,张嘴,刚开脱了个开头,还没继续,陆离整个人的气氛眨眼已经变得焦躁起来,“说过了多少次了?多少次?”掌心滚烫,“三番五次——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说话?”颧骨泛起潮红,指骨还钢筋铁骨地捏在对方手腕,翻身已经把外套摔在了人脸上,“穿!”
对方伸出手。不气。
“不急,不急啊,”还说,“哪儿那么容易,对吧?”他想说“别急了,没那么容易生病发烧”,但那也是人的逆鳞。太多了。他走了这么长时间,重新摸透,依然如履薄冰、心惊胆颤。
陆离依然定在他手掌中,脊背轻微的呼吸起伏,绷紧,仿佛一张拉到饱满的弓。
他深吸了口气。
“穿。”
“穿,穿了穿了,马上,”他反应过来,回复,“你看,穿上了吧。”又声音很轻地示意。人贴他很近,几乎近在眉睫,两边颧骨的潮红像潮涨似不褪。池震说完,很耐心地等了等,孰料人也不再说话了,只是突然摸了摸他额头。
他笑了下。
“怎么样?”但池震还是要出声,很淡,笑纹的纹路深浅不一,“没骗你人吧?”手掌摊开,“是不是不烫?”
人晃了下,大约是个点头,浮皮潦草,像船在飘浮颠簸。他看见,迟疑几秒,又绕过脸看人。
“还喝呢。”
他叹了口气,是快醉了。
“这么大脾气。”
池震摊开的手依然停在原地,骨节清晰又劲瘦,陆离之前摸了摸他,他顿了下,也摸摸对方,“好了,今天太晚了已经,”压低声哄人,“洗个澡睡觉了。”
陆离听,把手又按进了他手上,“…你刚不是说,”严丝合缝,闭了闭眼,拿着手指跟人缠了下,他刚才的那股火气已经消解下去,变得疲惫又温吞,“陪我么。”
“喝酒是陪你,你好好洗个澡睡觉,我也洗澡睡觉,不算陪你啦?”池震从善如流地反握住人,哭笑不得,却仍旧在平心静气讲道理,“嗯?好不好?”
“怎么,”陆离移过视线,腿很缓慢地伸远,“哄小孩儿啊?”
“什么就是哄小孩儿了,”对面人见,是真无可奈何,很多星光跟千万灯火都沉在眼里,知道人在这个时候,逻辑暧昧又恍惚,“哄你在啊。”
人又笑了笑。
“占我便宜?”
也没怎么动声色。
很久的沉默,仿佛月色照耀中的刀锋,又薄又浅,冷硬又温柔:“…那陆局自己说,”池震拍了拍他,“要我怎么办?”不再继续。舔唇线,将背与脖颈靠在沙发底座。
是个“怎么办都行”的姿态。
对方安静了会。
“亲一个吧。”
池震动了下肩膀,几乎诧异。又转头:陆离挺认真,几乎不像醉也没醉,像没醉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“你手好冷,”人问,另个人也居然说,仿佛平常,“嘴肯定不能再冷了吧。”继而眨眼睛。
池震垂了垂视线。
“…那来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