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李飞/李维民]风餐 2

*许多私设

*斜线在这个时候像没什么意义


二、


“…飞飞。”

身旁,人拿声音轻缓地托了托人,“飞飞,”广州突发暴雨,航班延误成了红眼航班,“只剩半个小时,快落地啦。”李飞听见,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下,眨眼,几乎恍惚又艰难地才从云朵似的梦里醒来,“该醒了。”对方的眼镜在这个时刻的夜幕衬托之下显得格外锋利又冷,嗓音低沉,机身随大小气流颤动。沿着走廊,零星又乱七八糟亮起了几盏顶灯,暖黄色,微弱,像稀疏又稀薄的星星,“我们要到了。”

人将窗板提上去。

空气蓄水,广州依然在云层之下模糊又潮热地下着雨。

人依傍过去。“看,”带着点笑伸手点在了玻璃上,“亮的地方,”手比玻璃有温度,靠近上去,烫出了圈热醺醺的雾气,“马上就到了。”

李飞顿了几秒,下意识地屏气,看见城市在珠链似的饱满雨幕里流光溢彩,毛茸茸地发亮。

几秒之后。

“到了…”人也转过脸,“我们就可以回家休息啦。”好像安抚,声音里是干燥又沉稳的笑意。

广州比东山闷热、远海,湿气几乎有触角,像缠丝,也像天罗地网的蛛网。他上次在广州已经是两个冬天之前,寒假。来前天气如故,却没能想到遇见了不清楚是“五十年一遇”、“八十年一遇”还是到底“百年一遇”的羊城下雪。

雪下当天,炉灶煲着糖水,李飞一个一米七多快一米八高的人硬蜷在厨房中帮手。菜入锅,人站在腾挪勉强的水槽边洗到砧板,大门的敲门声却突如其来地在抽油烟机的嘈杂里亮起,“…人都还没老呢,”林蔚听见,像嫌弃似,“怎么就能忘带钥匙了?”

伸手,“林姨。”他把砧板拎起、沥在水池上,小臂绷紧,橡胶手套湿哒哒的,“我就去开。”水一绺又一绺。

又抬起脸。

身后,一出厨房,甜丝丝又软绵绵的糖水气味眨眼变淡下去,客厅没开灯,天色也因此在这个时刻显得格外昏淡,像罩了纱,也像涂铅灰色的厚重油彩。

门又沉闷地连响了几声。

李飞跑过去。

“飞飞,”他手上还戴着手套,几秒,等终于打开了门,“快来,飞飞,”意料之外,“看见没?快,赶紧叫你林姨,”看见的却居然是把公文包夹在肘下,掌心捧着一个几乎没巴掌大小、已经融融地快化了一半下身的小雪人的李维民,“林蔚!”但人只是扬声,“看窗户外面,广州下雪了!”

“…太薄了,”林蔚还在一片嘈杂里炒菜,屋内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复,“可惜,试了半天,最多只能堆起这么大个儿,还眼看着就要化,”人抬抬胳膊,“飞飞,喜不喜欢?”

李飞低下头,半垂眼睛,手上的手套依然在朝下滴水。雪人愣头愣脑又形容模糊地看他。

他定在原地。

“长这么大,尽待在南方了,十几年没见过雪。”李维民见,眼镜之后,几乎是有点儿戏谑地笑起来,“怎么样?下个寒假,民叔请假带你去北边,东北。咱们一块儿去滑雪,那可比这个阵仗大多了,好不好?”

然而。“什么就‘好不好’了?”

下一刻。

“飞飞是多大人了已经,”林蔚走出厨房,伸手,边已经解开围裙绳结,“还拿什么雪人逗人玩儿。把东西放冰箱去,洗手吃饭——看孩子愿意理你吗?”

“多大?”

人却仍然道,“再大,我看着也是小孩儿。”


从白云机场驶入市区。

“对,”几十分钟路程,等李飞从疲倦与困乏中挣脱,终于迟钝又迟疑地觉察出一丝异常,“对,就是这儿,谢谢您了,”李维民已经付钱、下车关门,“麻烦。”继而自出租车后备箱中提出行李,“飞飞。”又喊。

“到家了。”

人说,声音很轻。像纱幔。他像在梦中似听见,几乎像踩在云絮里地踩在了地面上。

车之后开走,浓稠的暖橘黄色尾灯消散在夜雾之中,仿佛经过熬煎之后融化般。

“…之前,”人看见,半垂下眼,沉默了几秒,又才平静地抬了下嘴唇、放低。又抬头。“没能来得及告诉你,也…不太好说。”看了圈周围。但之前那个抚慰性的笑已经不再像是个笑容,“我和你林姨,分开了。房子留给了你林姨。”

李飞木在原地。

半晌。

“行了,”他应该不显得这么呆木,像块石头,像整个人都根本毫不通人情似,“走,”可李维民见,却依然只了然地笑了笑,“这么晚了,”是个真实笑意,“站在街旁算怎么回事儿?走,”又重复了遍,“回家了。”

整个广州刚下完了雨,半湿不干,黯沉又湿漉漉的,深浅不一的零星水洼中积起小滩积水,有月亮,还映照出漂浮的霓虹彩灯,美得藏污纳垢、肮脏、色彩斑斓而绚丽。

他抿住嘴。

突地,“…民叔。”人出声,喊。

又是下个半晌。

又沉默。像汹涌海潮冲刷之中一块轻微震颤的礁岩。

李维民偏了偏头。

“…傻小子。”挺久,像尘埃落定,他仿佛极无奈,几乎束手无策地笑叹了口气,继而,“走了。”臂弯捞过人。


天色如水。

越秀区,租屋有九十多个平米,两千九一个月,租金押三付二。小区离广东省公安厅半个小时的路程,坐四站新修起的2号线地铁,之后再换公交。这是个老的公安小区,深又幽静,树木高大茂盛,草木葳蕤。

7楼,老楼潮湿、细瘦,回声很深。有年深日久又烟熏火燎的气味,更低矮的楼层墙壁之上还爬满了连缀起的深绿色爬山虎。李飞拎着行李,爬到地方,难以避免地也出了场汗,他望着之前李维民的后背,手扶在门框。

人推开门。

纱窗外漏进沙似的细微虫鸣。屋中灯在一时之间还没有打开,入眼只有模糊又昏沉的月光,小片小片,像饱满的鱼鳞似。整个房屋看起来俭省、沉静、波澜不惊又一丝不苟。几乎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地像个莫名沉默的人。

又几乎需要艰难地才能摸出些人气与人的烟火气味。

“…飞飞,”然而下一刻,“卧室,”门廊的灯又已经亮了起来,人走进屋,“卫生间在另一边。”随即又指了下,“今天太阳能应该能用——洗个澡,洗完澡休息,有什么事明天睡了起来,我们再慢慢地说。”

人看向另个人。

几秒。

“飞飞?”

他还没换鞋,之前拎进的行李箱这个时候被摆在门廊的边缘,蓬头垢面又灰尘仆仆。李飞眨了下眼,一个刹那,感觉自己的整个人也像行李。

许久之后。

“民叔,”他忽然抬起头,随后短促地又眨了下眼睛,眼睛下眼圈浓重,声音少见的干燥而沙哑,“…我是不是给您添了许多麻烦。”

李维民听见。听完,看着他。

“李飞。”

又是个很久的许久之后,人道。几近整肃地喊了他的名字。

“飞飞。”又是一声。他像被钉住一样。

从小到大,很小到很之后,对李飞,李维民很少露出太过鲜明又显而易见的情绪。露出过的大多明丽,总有点儿那么些柔和。人雷霆霹雳、暗潮汹涌似的那个人,李飞很少见,像在云遮雾障之中看山。少之又少。

人定在地面。

“…飞飞,”几步以外,李维民的嗓音很沉,低低的,几乎有了棱角,“你民叔,不欢喜听你这么说。”

但也柔和。诚恳又温柔。

“我们是一家人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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