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

星期六晚上，韩文清和外联部在基础医学院行政楼开完会已经很晚了，打算10点结束的会议拖到了11点，最后部员收拾电脑投影走掉，他还在笔记本上抓紧修改一些文件，等到抬头起来注意时间，才发现又是半个小时花费了，再一看会议室，出乎意料，卫蔚也停在位置上。

“时间很晚了，”韩文清踌躇迟疑了一会儿，依然提醒了对方一句，“不差几分钟，回寝室忙吧。”他说。

“嗯？你怎么没走？”卫蔚骤然惊醒，顿了顿，也是略显诧异，然而她很快就笑了笑，已经合起电脑，“方案就要修改好了，”她将座椅摆回原位，“到时候抽时间，我们两个部门的负责人再接触一下，这次活动肯定没问题。”

“行。”韩文清点点头。

韩文清对叶修告白以后，只继续见了卫蔚一面。卫蔚坐在咖啡厅听完他说“抱歉，我确实不喜欢你，我有喜欢的人”的话，沉默很久，唯难以置信地微微一笑，极其温和就离开了，没有多说一句，没有质问也没有纠缠。

“拿卫蔚试探叶修”，这件事是一步爱意煎熬，情欲缠身的昏棋，韩文清做得心有愧疚，以为以后再见，难免尴尬，孰料这次会议证明，是他“以小人之心，度君子之腹”了，卫蔚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，态度非常潇洒。

“一起走？”收拾电脑完毕，卫蔚询问。她的包重量不轻，韩文清在她弯腰背书包的时候替她拿了一把，随后出门，关掉灯管，“当然了。”

出了会议室，绕过拐角就是电梯，人流寥落，电梯正慢悠悠地往上攀爬。他们站在黯淡的走廊里，卫蔚最初哼了几句歌，后来捞出手机，注意了眼时间，屏幕强烈的光线把她的瞳孔也晕染浅淡了。

“问你一个问题，可以吧。”几秒钟后，她将东西放回衣袋，忽然转身望向韩文清。

“你说。”他平淡回应。

“上次你约我在咖啡厅说话，”卫蔚没绕弯子，语气直截了当，“话一说完，没几分钟，我当场就跑掉了，不是因为气质利落潇洒，是害怕在你面前失态，或者哭鼻子流鼻涕。我是女孩，希望漂亮，还喜欢你，需要时间调整武装，你能够理解吧，不是故意不尊重你的。”
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韩文清没料到她会这样坦荡，毫不做作，心里一时轻轻晃动起来，喉咙紧涩，好像灌饱了水银，“是我有错在先，没有最开始就说清楚。”

“没有，我理解。”然而对方轻轻打断了他，“感情这种事情，哪里容易分辨真假对错呢？毕竟归根结底，我是自愿喜欢你，纵然你不愿意我追，尘埃落定以前，我也是要想方设法地试一试追一追的呀。”

她说，口吻却不过份认真，过份沉重，隐约混杂了调侃的神情，“以前是不知道，可你一说你有喜欢的人的时候，我忽然就看出那种眼神了。假如不出所料，这个人怕是不好追吧。”

结尾这一句，就是货真价实的戏谑了。

韩文清闻言笑起来，一弯嘴角，“没有，其实不算。”

“嗯？是嘛？”她微微思索片刻，模样兴致盎然的，恰巧下个刹那，电梯也到了，两扇门缓缓打开，“那我就不装模作样地客气了，问问题了？”卫蔚按下按键，仿佛憋着一股气的模样，“能悄悄告诉我到底是谁吗？不是特意强人所难哦，好胜心嘛，我只是想知道输给了谁。”

电梯合拢。

韩文清和叶修在一起，这件事情只有寥寥几人知晓，大张旗鼓必然是不行的，朋友圈广而告之也挺艰难，好在最后依然按照“朋友圈请吃饭”的老约定，请了苏沐橙张新杰喻文州他们一顿饭，这样一来，总算不是谈的“地下恋情”了。

韩文清脸上罕见地露出犹疑。

卫蔚察觉，猛然一愣。彼此共事了两年，了解熟悉，凭韩文清光明磊落的性格，泄露如此踌躇不定的表情，简直是匪夷所思，难以置信的，就好像江河湖海倒流，鸟潜鱼翔一般。

“难道是女孩性格羞涩，所以不愿意表明姓名？”她心念如电、不受控制地想了想，却始终觉得这种可能是很小很小的。

那就只有…

“是，”卫蔚深吸了口气，恍然醒悟，刚想要问，结果话到嘴边却突然收声，“我，”她凝视了会，“我不会说出去的。”猝不及防，神彩转而狡黠，对韩文清说，“放心吧。”

韩文清知道她猜出来了。

“真是非常不好意思了！”卫蔚沉默几秒，继而抱怨似的咬了咬牙，“上次soho西餐馆吃饭，我居然还以为他和沐橙是在一起的呢！”她生闷气，略微停顿，突地掀起视线望向韩文清，“一世英明，哎呀，丢人了丢人了！”

此时话已摊开，心情轻松，“没人知道。”韩文清禁不住给她逗笑了。

“哪里！天知地知，你知我知啊。”卫蔚很懂地继续逗趣说，脸上微笑，心里却叹息般摇了摇头。她无意识提起叶修“和沐橙在一起”那句，韩文清好像表情不动，波澜不惊，眼睛里却难以捕捉地快速掠去一道血气。平心而论，他已经和叶修在一起，怎样会不知道“他们”到底在没在一起过呢？只是情爱翻滚，七情六欲，嫉妒终究摄魂夺魄，难以控制罢了。

“在一起”这件事，现在已经很难继续满足韩文清了，他希望叶修始终最爱自己，希望在他心中永远地位最重，最难取代。爱是排他，是欲壑难填，是不断索取，也是难以满足，这一点换做谁都是一样的。

卫蔚以为，她绝不可能让韩文清有如此波动的情绪，叶修却能够轻而易举地煽动，甚至不必出现在他的眼前。这一盘，她输得心悦诚服。

电梯也很快到一楼了。

“哎，怎么就下起雨来了。”他们走出电梯闸门，玻璃窗外竟然传来雨声，淅淅沥沥，质地饱满沉重地砸在地上墙上玻璃上，她眨了眨眼感慨，有点惊奇的意思。

“你带雨伞了吗？”韩文清问卫蔚。

“嗯，背书包自然带伞了嘛。”身旁，卫蔚笑起来，“你没带吧？”

“没事，几步就回寝室，淋点雨不算什么。”韩文清拎起电脑，拉开衣服拉链，果断地裹了进去，不以为然，“我穿的也是运动防雨的外套。”

“可惜了，还以为能「英雄救美」一次呢。”卫蔚打趣，“看模样没机会啦。”

韩文清坦然一笑。

“那，”她把雨伞从书包侧兜拿出来，与此同时，伸手接下韩文清帮她提了一路的电脑包，“谢谢你了。”她点点头。

“应该的。”他说。

“现在我两只手都占了，如果不介意的话，拥抱告别一下？”卫蔚望向韩文清，眼里终究是倾泻出了不舍意味，她确实是喜欢他的，可事与感情联系，就永远无法强人所难。此刻以一个拥抱作挥手告别，画上句点，绝不算什么过份的事。

韩文清沉默几秒。

“好，”他上前半步，一只手搂住自己外套包裹的电脑，一只手轻轻按了按对方肩膀，答应了卫蔚，“万事如意。”

“嗯，借你吉言了！”怀抱一触即收，卫蔚默默叹了口气，继而笑了起来，“那我先走一步。”她说，但刚转过头去，却立刻仿佛没有预料似的顿了顿，“哎呀，完蛋，惹了个麻烦，”她微微侧脸，语气很是抱歉，“你男朋友来了。”

韩文清一愣，随即掏出手机一看，果不其然，顶端第一条就是叶修发来的消息，“下雨了，给你送把伞？”

雨水哗哗啦啦的。

“没事。”他熄掉屏幕，冷静道，“你先走吧，他不会误会。”

“这样是最好了，”卫蔚说，接着“嗯”了声，“需要我解释的地方就开口，你们情投意合，我可不愿意做「抢人所爱」的事情。”语毕，她撑起伞，走出玻璃门，走出行政楼细细窄窄的屋檐。

叶修站在围墙一般的雨声里。

夜幕巍巍，韩文清走上前。

“手机放在口袋里，电梯信号不好，没来得及听见震动，”他说，“等了多久了？”

“伞。”叶修闻言，却没有接话，只把雨伞递给对方，“走吧。”

韩文清见状，当即神色一凛，“叶修！”清楚他虽然“没有误会”，“你，”停顿了会，他轻轻地问，“你…吃醋了？”

平心而论，韩文清知道叶修与苏沐橙的关系，可当看见他们的时候，心里无论怎样清楚，都丝毫控制不了情绪袭卷理智，所以告白以后，叶修在地铁上问他，“因为沐橙？”韩文清沉默了良久，最终也只能回答“不算是”。那种“无可奈何”是无可奈何的，犹如漩涡。他原本以为叶修不至如此，然而情爱面前从无智者，谁与谁都是一样。

“你喜欢她？”叶修说。

韩文清叹了口气，“你知道不是的，还要问。”

叶修沉默片刻。

“耿耿于怀？”韩文清问。

谁料，叶修却突地伸手收拢了雨伞，“以前沐橙问我，”接着，他望向韩文清，“既然喜欢你，为什么不直接挑明，我没有回答她，只说没有必要让你为难。毕竟如果你喜欢女孩，不需要比，也不需要挑明，我就已经输了。”气温湿冷，一握一把雨露，他似轻似重地笑了笑。

“你看，是不是非常体贴？”

韩文清很安静。

“但你知道，我现在怎么想的吗？”叶修说，声音已经不知不觉地变了，变得暗流涌动，夜雾弥漫，情欲蠢蠢欲燃。“要不是法律赋予你人身自由，我恨不得你永远只看我一个人。”

半晌以后，雨滴滴在台阶上。“物极必反，看不腻吗？”韩文清摸了摸他的脸。

语气难以琢磨。

“谁知道呢，先绑起来试一试。”叶修眯起眼睛，神情莫测，他的嘴唇轻微上扬，弯弯的翘翘的，弧度诱惑人心，好像一把钩子。

韩文清眼神耽溺。

“嗯，试试。”

他倾身狠狠地吻了吻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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