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场漫无边际的天台二人闲聊”
“一个星期。也祝锦绣前程”
“看办公室没人。”
句子飘散,池震只模糊听见,“…还以为你人也出去了。”手腕依然凑在唇边,已经条件反射地停顿;风割过来,随即才是应声转过大半个身体。“怎么,又抽烟呢?”温妙玲笑了笑,在几步之外看他,发尾犹如丝缎,“风这么大,等会儿再吹熄了要。”厚底皮靴像鼓槌落地。
人眨了眨眼睛,“哦。”
很缓慢,“你啊。”
“怎么?”
对方走过来。
一把椅子。看清楚人,几秒钟,池震已经又落下肩,重新半垂眼睛地眨了眨眼睛,“嗨,没。”拖嗓子漫不经意来了句,仿佛涟漪,抬没拿烟的手,“空瓶了,”人敲内衬口袋,“不想喝了也。”
偏头,“抽吗?”
继续又道。
温妙玲望了望对方手,很快,“算啦。”笑又不笑地笑了下。银色打火机握在人另只手,“多久不碰,抽咳嗽了不太雅观。”手又指,“火机不错。”
“喜欢?”人挑眉,“喜欢送你啊。”
她听见“送我”,也很戏谑地挑眉,掀起四分之一,“送我暴殄天物?”又四分之一个视线。
人笑起来。
“客气什么,个玩意儿。”在说,像颗星星,不以为然地东西已经抛了过去,“差这一个两个?”
对面人下意识又抬手。
又冷又暖,“…那谢了。”
“还是客气。”
人调侃。
风潮湿地吹过去,“怎么样,”几秒沉默,“看这几天你老跑医院,严不严重?”她换了个话题,“阿姨要有事儿跟大家说,都能解决。”也暖也冷。
池震听见,“没事儿,”手飘着撑在扶手,“手术做了也,医生说也恢复不错,人也送到养老院回去了。我这儿看了她刚回来。”
“人抓了,”她问,“案子差不多也结了。没多陪陪。”
人勾了勾嘴角。“她就是现在高兴一下,”说,点了烟灰在空气,神情莫辨,“其实一个人待更着高兴。”
温妙玲停了会儿。
“怎么样,”然而池震在她背后,“累不累?”半仰,却已经继续道。
“怎么?”她转头。
人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,“一把椅子,天台就,你真站累我就该让位置了。”示意,手也摸在唇上,“风大,刚吹忘记了。”
她笑起来,“客气,”把话还给人,“坐着吧你。”鼻尖发红。
“这么睚眦必报?”
池震见状,摆了个表情。
“是谁说——人漂亮,说什么都对?”对面人靠在栏杆,“不是了又?”慢条斯理道。
他随即交握双手,“错了错了,”低头,烟依然燃在中指与无名指,“我错了。”当即做了个手势,橙红色火星仿佛飞鸟,“言多必失,认错了。”
温妙玲弯了下嘴看人。
“陆离也走了。”人也看她。几秒钟,伸手,她拍了把栏杆,“案子听说你还不准备结?”
“吴文萱被人逼来自首,四个证人死了三个。他觉得事已至此,尘埃落定,事情也该了结了。”池震说,搭手在扶手,呼吸声被风声稀释,“还差口气。”
“所以?”
“还所以?没所以了,”人拿嘴角微乎其微地翘了翘,“我再多跑几趟。”
她沉默了会。
“事儿要帮忙就说。”
“…哎哟,”池震偏了下头,“受宠若惊了,”眼尾泛起波纹,“这个忙要是算,算是帮我还是帮陆离啊?”
“看你怎么觉得了?”
人说。
池震仰起头。半晌过去,“问个…问题,认真的。”他突然望向人,烟不动声色地烧到结尾,熄灭了,只剩雾气。烟灰变得像雪,“你是不是喜欢,陆离?”
他说完,又拿根烟。
“还没抽过瘾呢,”人伸手,习惯性地摸打火机,随即才反应,“打火机都送我了。”温妙玲走了几步,“这次先借你一次啊。”很调侃,抬胳膊扔过去。
“多谢警官。”人笑。
人走到剩下几步。
“怎么?”继续又问。
池震把烟点燃了,“没。”雾气散开,“撩你撩不动啊。”
“你那样儿也好意思叫撩呢?”温妙玲说,哭笑不得,“也够敷衍的。”
“嘿,怎么就敷衍了?”人问,“诚心诚意还请你到餐厅吃过牛排——可惜现在我店也交出去不在手里,警局full time全职,身无长物了。以前还算敷衍?”池震笑,“以后连牛排也请不起你吃。”
“手术费挺贵?”
对方顿了下,“嗨,”抬头,又拿下烟吹了口烟气,“做手术,交钱办事,这事儿不挺正常的么。”打火机抛回去给人,“钱么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”
“行吧。”
人两边的夹克被风猛掀起来,她点点头,“还是那句,”天幕黯淡下去,“有事儿有问题就说,”声响得飒飒的,“大家都能解决。”
他念了遍,“都能解决。”重复,下意识舔嘴唇,无意又卷过唇上的痣。念了遍抬起眼睛,又是另个颜色,“刚那问题呢?”
“问题?”温妙玲笑了下,“说陆离啊?是。”又点头,风轻云淡。
人手指摸在眉毛。
大概半秒钟,“怎么样,”人扬了下下巴,“识人断事,”偏脸,“我这个警察当得不也算空穴来风了吧。”
“你?律师不都人精。”
温妙玲调侃他。
“看人,业务范畴。人情世故啊。”
“哎,那不能,律师里还不是有大把人是傻逼棒槌,”池震下手拍了把扶手,“那可是我本职工作,我还是计较面子的。”
“律师算本职工作,怎么,现在警察不算你本职工作啊。”温妙玲瞥了人一眼,“你这话说出来,说吧,伤不伤同事心。”
“你可是先说我是律师的。”
池震听见,“耍赖啊。”
又笑她。
温妙玲停了几秒,也没有什么情绪,只是轮廓在风里难以避免地显得粗糙又模糊,“之前说烟,”忽然,“有吗,你还?”
“怎么啦,”罕见的,池震却没动作,“说了不抽了又要抽,”烟定在手旁,指节冷硬又清晰,坐起来,“既然很久不抽就别碰了。”
人与人僵持了会。
“费什么话。”
“哪儿啊,烟在我这儿,没废话。”人道,心平气和,“多漂亮还冷脸吓人,干嘛呀,我又不怕你。”这句话连消带打,已经是又硬又软,人却依然说,“…有事有问题就说,”兴致盎然,“都能解决。”也暖也甜——说完,温妙玲整个人也气笑了。
“也挺睚眦必报啊。”
人笑了,池震笑了笑。
天色昏淡,月亮还稀薄地冻在云后,人随手掸烟灰,又仰头瞥了眼,“哎,笑了好,笑笑多好看。”捋衬衣皱褶。光枝叶蔓延,深浅不一又杂乱斑驳,刷漆似要亮不亮,“没事儿借烟消愁干什么?消不下去又。”
“不是,”温妙玲听见,只能啼笑皆非望他,“你能把烟熄了说这话么?”
“熄什么,”人问,“我烟瘾。”
风声呼啸。
“你吧,这个调儿、做派,”她呼了口气,大概拿了几秒钟想词儿,“刑侦局,从来就没过这样儿的。”千万灯火也璀璨地亮起来,街灯像小小的连缀的月亮,更暖;天还是蓝紫灰色,“较真说律师…也不是不像…”
“但就是什么都不像。”
他接下话,“无良律师么。”
是自嘲。
“这谁?陆离说的?”
下个转瞬人就已经问,敏锐要命。
“你问这句啊?”可池震道,像漫不经意单挑了下眉,看不出是想还是没想,“这句话,这么多年…”显露出一点细微纹路,坠进两颗月亮在眼睛,“那说过的人可太多了。”
“说过的人肯定多。”*
她掠了眼人。
人看人戏谑自己。
那个眼神沉默又牵筋动骨,惯例审视,有难以琢磨又心知肚明的端详。但池震不以为然。“那什么,”他动了下手腕,烟被扔在凳脚下,像花萎落,“打火机再借一次呗,温老师?”整个人重心聊胜于无地倾斜。
“这借一次两次三四次的,”温妙玲停了下,又把东西递给他,“别送得了。”
“哪儿来…没这个道理。”对方说到半路,突然改换了措辞,语气变成几近于斩钉截铁,硬度不容辩驳,明亮如刀,只是藏在鞘里。但也狡黠。随即,人点了大概是今晚第很多颗烟,“打火机我都送了,”自顾自道,“借你一次,你是犹豫还是小气啊?”
温妙玲看着烟燃起来。
“…我进刑侦局,”这个问题不好答,“陆离已经提队长。”不能选。橙红色明灭闪烁,她抱肩靠在边沿,有风,“有几个案子,脾气尤其不好,憷人,鸡飞狗跳。”不选。
池震捏住火机:“怎么?所以你喜欢他脾气不好啊。”转过头。
温妙玲懒得理人,“装什么傻,”拿鞋跟踢人凳子,“我那会儿还跟师父,差点也被他吓死——人做刑警,技术硬、从不办砸案子,脾气差太正常了,但能这么差也难得——太较真了。”人说,随即又嗤笑声,“你那个时候不挺爱跟人针锋相对么?现在敢做不敢当?”
池震听,“不是,干什么啊你,”偏脸,听她说完,拿手磕了把扶手,“多少年了,翻旧帐啊?”
但人却安静下来。
第很多颗烟也沉默。
“啧,”很久之后,池震笑了下,“知道了。查得出来,不能够办砸。”他说,继而张弛弓弦似抻了把胳膊,“是个人,啊,都看得出来:陆离这个人,除了让他做警察,其他什么都干不了。”弓弦饱满。
又说。
“…会挽雕弓,如满月…”
温妙玲沉落下肩膀。
“…对了,”夜幕澄净,有几颗星子,她兴趣盎然地欣赏完人“西北望,射天狼”,又终究斜躺回座椅,“你也不问问,我喜欢他什么?”
池震闻言,有些出乎意料又是意料之中,“这种事情?”却没看人,只举起烟,思索了不紧不慢几秒,“女孩儿要不说——那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应该问啊。”
她笑起来。
他也笑,笑完了抬头,又沉默。温妙玲依然还在笑的余韵里看人。
池震瞥过,吹了个烟圈,“行吧行吧,”忽然,迁就似的摆了摆手腕,“那你喜欢过他什么?”
温妙玲真认真想了想。
半晌,“靠…”她呼了口气。
“这怎么说得出来?”
—
*“说过的人肯定很多。”——但在你耳旁边响的是哪句?
**“所以?”他问。
“总是有那么几个人,”她想了下,“人力所不及。”